雷雨交加。
一座恢弘壮阔、极尽奢华的府邸在夜色中风雨飘摇。
门前挂着两只大白灯笼,门上的红联已经撤下,换上了白底黑字的挽联,整座府上尽挂白幡,所有鲜红的廊柱都被白布蒙上,哀声一片。
此时大门已经被攻破,大队的黑衣人持刀闯进府中,见人就杀,得到的命令是满门屠尽。
本就白色汪洋一般的府邸染上一道道猩红血迹,在雷电闪过之中,愈发的触目惊心。
来犯之人出其不意,府里应对不及,府上的披甲护卫损失惨重,剩下的最后几十人死守府里的正堂。
正堂里也尽是白色一片,正中停着一口硕大华贵的金丝楠木棺材,其实双方的人都知道,棺材里根本就没有人,只有一把棺材主人原先所用的刀。
棺材旁边的一个幼小的孩子懵懵懂懂,对今晚的一切又惊又怕,看着背对着他的娘亲手提长剑一身缟素,外面台阶下的护卫们几乎人人带伤,血流如注,却仍是死死地护在当家主母的身前。
今晚已成死局,府里人人心知肚明,只是眼里饱含着的滔天怨恨,不知来日何时能雪。
突然,一道身影落在那些黑衣人身后,带着浓重的血迹和汹涌杀机,单手持剑杀透重重防御,径直来到棺材前,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。
随后转身看着当家主母眼神询问,主母没有说话,只是点了点头。
那人便抱起身边的孩子,重重包围的黑衣人见状立即展开进攻,与台阶下的护卫抵进厮杀,最后的关头,孩子看着娘亲默默提剑走出门外,伸出稚嫩的双手大声哭喊。
一道沉闷的春雷在天际中炸响,吴冕猛地一睁眼,满头大汗,气喘吁吁。
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做着同样的梦了,尤其是听师父说了武选恩科的事情以后,那一晚的情景就更加密集地在梦里出现。
胖子起初还被吴冕吓了一跳,渐渐地也就见怪不怪了,依旧鼾声如雷。
吴冕擦了擦汗走出茅屋,来到悬崖边上,此时天还没亮,他抬头看着天空满眼的乌云后划过一道道闪电,一声声雷鸣响彻山间。
日有所思,夜有所梦。
到底那晚的那些黑衣人是谁,又为了什么血洗自己的家,爹娘又为什么而死,那个救走自己的陌生男人到底是谁?
一连串的疑问,吴冕一遍遍地问自己,可惜一点线索头绪都没有。
他知道,如果还是个平民百姓,还是个默默无闻的人,这一大串问题,这一段血海深仇将永远暗无天日,石沉大海,自己怎可安心?
无论是宗门比拼拿到选送名额,还是去参加武林选拔万里挑一,吴冕不管前路有多难走,他都必须闯上一闯。
张宗舟定的选拔时间是在一年后,在这一年里,自己选取方向进行修炼。
从腊月开始,张宗舟便叫吴冕在冻住的深潭上凿开冰洞,运起内功直下到潭底,不到万不得已不许上来。
冰水里寒冷彻骨,吴冕死死耐住透体的寒气,运功闭气,默念着张宗舟授他的龟眠之法,静止不动。
潭底幽静深邃,四下无声地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,除了寒气蚀骨,其实是个修炼的好地方。
吴冕在潭底闭气龟眠,实在憋不住了才破水而出,在血脉的收缩和舒张中感受着微妙的气机流动。
冬去春来,瀑布的水量开始暴涨,吴冕便终日待在水龙吟那边疯狂打熬体魄,有时候彻夜未归。
慢慢地,能在潭底一待数个时辰,在夏日炎炎瀑布水量巅峰的时候也终于能稳坐在圆石顶上。
千尺白练源源不断地轰然砸下,圆石上一位少年顶着头上瀑布的万钧之力,挺直了腰板岿然不动。
现在的吴冕不仅能上到圆石顶端,还能在瀑布冲击之下每天打坐调息,一遍遍地默念参同契心法,为气海拓宽蓄水。
吴冕看着自己这段时日来的进展,也是满心欢喜,敞着外衣,吹着不着调的口哨慢慢地走回茅屋,看见悬崖边上,有个人正在等他。
宇文丹青。
吴冕一脸疑惑地问道:“宇文师兄,不去修炼,怎么有空到我这来啊。”
“你放弃宗门选拔吧,你打不过我。”他面无表情地说。
吴冕一愣,道:“既然你有自信我不是你的对手,何苦要来与我说这么一嘴啊?”
宇文丹青沉默了半晌,道:“我已经到三品巅峰,而你什么都不是,我稳占上风。而我,有非得殿试夺魁的理由,你又不是。所以你放弃吧,我不想伤害同门。”
吴冕想了一下,答道:“每个人,你和我,包括以后遇到的每一个人,其实都有自己必须夺魁的理由,各有各的不同罢了,你不是我,又怎知我不是?”
宇文丹青点了点头,走出篱笆后抛下一句:“那就选拔见。”
胖子回来时神神秘秘道:“跟你说,刚刚我遇见宇文丹青了,脸色跟吃了屎一样难看。”
吴冕白了他一眼道:“你能不能好了,正吃饭呢。”
胖子嘿嘿笑道:“无妨,我早习惯了。”
“你习惯吃屎了?”吴冕戏谑地问道。
胖子撇了撇嘴,无言以对。
“他是来叫我放弃那个选送名额的,说他有必须殿试夺魁的理由。”吴冕夹了口菜,嘴里含糊道。
胖子闻言一愣,问道:“这话找我说还差不多,他有理由,他什么理由?”
吴冕摇了摇头道:“不知,听师父说这人不坏,只是因为长在嫡庶尊卑有序的家族,小时候受了很大欺负罢了。应该是想要光宗耀祖,然后庇护他的娘亲吧。”
胖子怒道:“我最看不惯这些世家子了,他想怎样就怎样,他让你放弃你就得放弃?不可能!咱千万别惯着他啊,给我狠狠揍他!”
吴冕笑了笑道:“我跟他说,我也有非夺魁不可的理由,咱们各凭本事,谁不行,谁就去武林大会接着选拔去。”
胖子对他竖起大拇指:“够爷们,对我胖爷的脾气!嗯?你也有理由,你什么理由?”
吴冕想了想,把家逢巨变那一夜的事情告诉了胖子。
胖子惊讶道:“早听你说过家里有披甲护卫,原来你不是吹牛啊?”
吴冕点了点头,心中浮想联翩。
当晚睡觉的时候吴冕想起宇文丹青对他说的话,越想越来气。
凭什么他断定我打不过他?凭什么他觉得叫我放弃我就要放弃?凭什么他就觉得他说的话我就该听?就凭他是个世家子?
不就是三品巅峰吗?照样打得你满地找牙。
吴冕心中忿忿不平,再也睡不着了,拿起外衣就出门。
来到水龙吟,看着月色中那飞流直下的千尺瀑布,听着轰隆的水声,心里慢慢恢复宁静。
深潭里漆黑一片,冰冷刺骨,像一个没有边际的幽闭空间。
吴冕下到潭底坐定,运功调息,此时心境无比清明而期盼,他捡起数枚鹅卵石捏在手中,嘴里振振有词,全身气机勃发,扰动整整一潭水。
“我曾生死一线出梁州,我曾麒麟之巅习功法,我曾身处旷野激战而破局,重重艰难险阻走到现在,从不因畏惧而退缩,岂会怕你?”
潭水随着汹涌气机在吴冕身边渐渐回旋,猛然朝着吴冕的身体形成一个巨大漩涡。
又回想起当初为了保护周玄而不得不分离,回想起血海深仇未得报。
“我只怕心爱之人无法护周全,家族之仇无法得昭雪,岂会怕你?”
气机不断向身体外扩张,不断挤压着在周边旋转的潭水,潭水开始顺着潭边汹涌溢出。
每说起一件事,吴冕便向前挥出一枚石子。
石子在潭水的阻力中仍然快似离弦之箭,撞击在潭底的岩壁轰然作响,咚咚的撞击之声响彻山间胜似雷鸣,一声声竟如洪钟大吕直冲云霄。
吴冕想起种种,口中狞笑,心里豪情万丈,体内气机疯狂外泄,长发飘飘,一时间气势勃发如鬼似魅。
张宗舟一早察觉水龙吟这边有异象,早早来到潭边为吴冕护法,随后察觉急急赶来的还有师弟陈先,徒弟周之远,最后来的是宇文丹青。
只见他神情恍惚,眼里止不住的激动,看着潭中的吴冕默念道:“六品,五品,四品…三品!”
饶是他张宗舟身在江湖这么多年,也都没见过今晚这样的奇景,从无品到三品,连上四重楼!
蓦地睁大双眼,满头白发的张宗舟也禁不住声音发颤:“二品!”
吴冕压抑不住体内暴涨的汹涌气机和滔天战意,睁开眼睛,看到此时他脚踏实地的立于潭底,周围满满一潭水围着他身边疯狂旋转。
吴冕哈哈大笑,笑声猖狂至极,他抬起双手向天击出一掌,衣角袖口鼓荡不止,碧绿潭水顺着气机牵引迎着头顶的千尺瀑布冲天而起,瀑布的粗壮水柱被潭水一击即溃,齐齐呼啸着冲上天际悠悠似有龙吟。
真是好一招青龙出水!
一旁看着的张宗舟也忍不住拍手称快,宇文丹青沉默不语,脸色缓缓发青。
那一夜,上清峰的水龙吟,下了一场瓢泼大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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